小说陈平苏瓦克书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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苏瓦克书记

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末,大学生还是国家分配。我从塔里木大学毕业被分配到英买里县,给“苏瓦克书记”当了两年秘书。“苏瓦克书记”不姓苏,他姓冷名兆祥。“冷”在维吾尔语中直译“寒冷”为“苏瓦克”,于是他连姓带名都维吾尔化了。为这,差点儿闹出误会。去年英买里县太爷改选,根据民族区域自治法规定县长是维吾尔族,三个副县长中只能选一个汉族。汉族副县长候选人有五个。一听没有“苏瓦克书记”,一大群面皮黝黑胡碴淼森的维吾尔族人大代表挥舞着选票嚷开了:“不行!除了苏瓦克书记谁也不选!”大会秘书说大家仔细看看,汉族候选人中第五个也就是最后一个“冷兆祥”即“苏瓦克书记”。那些黑脸代表才嘟囔着;“为啥放在尾巴上”,在选票上划了圈。唱票时满堂彩:“苏瓦克!苏瓦克!”汉话就是“冷!冷!”,真有意思。维吾尔族人大代表们心太热了,需要有点“冷”——“苏瓦克”!汉族人大代表很少有人投冷兆祥的票,但这并不妨碍“苏瓦克书记”当选副县太爷,因为在英买里县汉族才是少数民族而且少得可怜。汉族人集中在县城,说白了就是官场。在官场,“苏瓦克书记”可真是“冷”得很。那天,我在县委组织部被告知到雅曼苏乡当秘书,立即听到了汉族同胞们对冷兆祥的评价;“满身匪气”、“二秋中的知识分子,知识分子中的二秋。”“雅曼苏就出这种人,为啥?“雅曼苏是“野蛮的水”之意,水野自然人也野了。这些话倒激起我的好奇心:“我非常想去雅曼苏,我喜欢二秋。二秋比那些喜怒不形于色的官僚好相处得多。”当然,这话只能在心里说。我在雅曼苏乡给苏瓦克书记当了两年秘书。他当选了副县长后,碰到那些对选举结果忿忿不满的汉族同胞,我只有慨叹人与人之间的隔膜比人与山之问的隔膜还要深厚。那我就讲讲维吾尔人如何把苏瓦克书记推向县太爷位子。雅曼苏小得可怜,地图上根本找不到。它孤悬于瀚海之中,象鲁滨逊待过的荒岛。乡政府所在的巴扎平时空荡荡的,只有几只耷拉着肚皮的黄狗偶而兴趣发作追逐一番,掀起一小股尘烟。但是,逢巴扎天就大不一样了。维吾尔人象被符咒唤出来似地从胡杨林,荒草滩,大漠深处的泉眼边来赶巴扎。雅曼苏立即红火一时。那排场很象—个喧闹的乐队:“总指挥”是拉凉面的乌斯曼,他挥动着的指挥棒是蛇一样扭动着的面团;“弹钢琴”的达吾提双手敏捷地翻动吱吱叫的烤羊肉串儿;“口琴合奏队”围在甜瓜摊边上,咂吧着蜜汁般的香甜;“打击乐器”集中在老桑树下,钉马掌的,打“皮恰克”(刀)的,叮当作响,火星四溅。巴扎天一过这里又是静悄悄。“乐队”又忙着到另一处赶巴扎了。世界永远不会只在一个地方热闹。这里天高皇帝远,冷书记有绝对权威。我一开口称“冷书记”,他立即微笑着纠正说:“叫我苏瓦克书记吧,民族同志都这么叫,这样亲切些。”他三十五六岁,黑瘦,极精神。他妻子死活不肯到这里来,他和我一样当单干户。乡政府办公室两边是宿舍。民族同志一来总习惯上炕,于是我们的床必须起床就把被褥卷起来,床板当成了炕。荒僻野乡,民风淳朴。不知有汉,无论魏晋。饥则食,乐则歌。维吾尔老人中长寿者很多。他们信奉穆罕默德,乐天知命,只要腰带上鼓着两个馕就一天乐呵呵的。我很快喜欢上翻译官玉素甫。这个年轻家伙活泼幽默,有着维吾尔人特有的善良的狡黠。古尔邦节放假五天,他转亲戚转了二十多天才回来。我故意吓唬他说:“苏书记问了你几次咋不回来,回头要狠狠收拾你。”“真的?”他扬着乌黑的眉毛歪着花帽斜睨我一眼。见了苏书记,玉素甫满脸正经抢先发作:“唉!我这个官儿当得没意思,你们把我丢了二十几天不管我,也不派人找我。苏书记,你家要丢一只鸡你肯定会找的。难道我玉素甫就这么不重要吗?丢了二十多天没人找!我太伤心了……”苏书记和我一愣接着忍不住哈哈大笑,玉素甫努力作出一副受委屈的样子。苏书记原来准备好的批评他的话一下子噎住了。

那时县长书记坐北京22车,乡长书记是手扶拖拉机。那天,玉素甫神气活现地开着“大篷车”。“大篷车”是东风2型手扶拖拉机改装的,是乡政府专车。在雅曼苏乡它的威风象城市里的子弹头豪华轿车。玉素甫八字叉腿,两手抹来抹去转向加油门。听到突突声,乡民们抱着牛头驴头在路边肃立避之。初春时节,天地混沌。荒原如刚染过的大布斑驳陆离,浮尘如幛,蔽遮远目。我们一行八人检查开春引水准备情况。大篷车走走停停。老远看见明亮的一条直线的水流,被从斜方向拉走了。大伙儿站在决口对而议论着:有人跺着脚说“九村怎么回事儿?”“达吾提村长咋当的?”苏书记站在大渠埂子上,沉着脸绷着嘴唇。他私下讲过,少数民族干部心眼实,重亲情,品质朴实;吃苦性极强。但有的干部办事拖拉,玉素甫总结的对,那些村干部是“头一天‘马克’(行、可以),第二天‘约克’(没有办),第三天,‘恰达克’(出麻烦)了。”这不,九村就“恰达克”了。十天前,苏书记和肉孜乡长召开引水会议,五六十里长的渠上大小十五个决口承包到村,限五天堵好。达吾提村长平素办事拖拉,苏书记当场点他:“听清了没有?“听清了。”“几天完成?”“五天!”“完不成咋办?”“雄达(这样),”他揪长了自己肥厚的耳垂子。全场哄笑。可现在,春水贵如油,那水裹着冰碴子无声地流着。后来我才知道戈壁滩上跑的水越多草越旺,牛也就越肥壮。难怪五天能堵好的决口老乡们要拖十天半月的。但当时我也很生气。玉素甫偷望苏书记一眼,转眼看到对岸冒出一个放羊的巴郎子,吆喝道:“来!快点。”众人应和道。“快点!”那巴郎子诚惶诚恐跑过来,在渠道对面站着,眨巴着眼睛。肉孜乡长命令道:“把九村达吾提村长叫来!众人发一声喊。“巨古荣(快跑)!”巴郎子迅速消失在苍黄的枯草滩中。达吾提村长骑着汗气蒸腾的大黑马跑来,滚鞍下马,满面惶恐,气喘吁吁,站在大渠对面。众人静立等着苏书记发话。尊者先讲这是规矩。苏书记冷冷地甩过去两个字。“过来!”过来?!趟冰水过来?这太不近情理了。隔河就不能批评了?……达吾提村长犹豫着脱掉棉大衣,慢慢解着腰带,期望着这边岸上众人能有人替他说情。他失望了:平时啃大块羊肉彼此兄弟,到要下冰水时竟无一人说句好话!他心一横摸索着下了冰水,嘴咧到耳根,牙齿象啃牛筋般用力。冰碴子格格作响,达吾提拨开冰碴子好不容易到岸边。我正探身想去拉他一把,苏书记却威严地说“站住!”一句话就是定身法!达吾提哆嗦着抖出一句话:“苏书记……三天……三天不堵……你把我填进去……。”苏书记一句不发扭头就走。众人连忙跟随。大篷车突突地往前窜。在寒风中站了一个多小时,苏书记就四个字“过来”、“站住就算完了!简单得近乎粗暴。他就不考虑维族同志怎么看“汉族书记”吗?后来我和玉素甫谈到这件事,玉素甫狡黠地一笑说:“泡一次冰水顶你上十堂教育课。你看达吾提那肚子像不像‘它吾孜’(西瓜),里面装着一群羊,肚子里烧得很,怕水泡吗……。”在车上,我仔细观察民族干部的神色。他们很坦然:达吾提咎由自取,理应如此。肉孜乡长甚至说在解放前巴依非用鞭子抽他不可。车子颠簸着,人们东倒西歪谈笑风生,仿佛什么都没发生。玉素甫突然“外江”(哎呀)一声。我伸头一看西天扯起万顷烟尘,如天上黄河决口涛声隆隆。霎时间狂风大作,气流逼人。大篷车熄了火,玉索甫钻进车篷,大家缩成一团。不知过了多久,风头渐渐软了。我们从车篷中钻出来,掏着满耳朵沙子,肚子饿得前心贴后心,偏偏大篷车发动不着了。玉素甫登高一望说:“走!找吃的去。”旧社会新疆要饭的都骑毛驴,否则到不了下个村子就得渴死饿死。这羊达克戈壁方圆几十里没人烟。在一个土坡下有个胡杨枝扎成的羊圈。牧羊老人抖动着白胡子躬着腰轻轻碰碰我们的手:“基勒克吗?”(你好吗)他眼中有几分尊重几分慌乱:怎么接待这批贵客。玉素甫大大咧咧地说:“这是苏书记,肉孜乡长。有吃的吗?”“有,有,”老人打开柴门涌出一群泥塑般的羊来。他望着我们问吃哪一只。苏书记扫了一眼手一指:“就是它!”那只肥硕的黑绵羊不幸被点中了。老人轻轻走过去猛一把扯住了它后腿,顺手抽出了油腻腻的刀子。我们一个个躬腰钻进土屋。天窗透进昏暗的光使人看清了屋里陈设。仿佛电视片《望长城》中的焦建成的镜头展示的场景:炕上一席旧毡子,一口出土文物般的大肚铁锅,一摞呲着锯齿獠牙的土碗。大家围炕而坐,说说笑笑。维吾尔人是永不甘寂寞的,即使深更半夜戈壁深处只要有人就有歌声;三人碰面就是一台幽默。苏书记指着屋中的木柱问我:“你看这是啥?”那柱上密密的都是木炭划的黑道道。我茫然回顾,那副书呆子气引得一阵哄笑。苏书记笑着说。“这是他的日历。这条长道道是他赶巴扎的日子。”我象小学生一样直点头。我想起有一次大篷车在戈壁滩上奔驰,远远看见在一个光秃秃的碱滩上,有三个人如鸡争食头扎在一堆,屁股朝天。苏书记问我他们在干什么,我摇摇头。苏书记说他们在吸莫合烟。走过去一看我不得不赞叹打柴人的机灵。他们没有纸卷烟,就用刀在平坦的硬地上抠个洞,放上莫合烟.每人衔一枝空心芦苇杆插入洞中。火柴一点各自用力吸个痛快。这群聪明的烟鬼!苏书记叫我赏他们几张旧报纸。打柴人喜不自胜,我们一走他们就争夺起来。

羊肉煮熟了,浓香弥漫小屋。大家蘸着土盐水啃羊肉,那味道美极了!滑溜、鲜嫩、甜美,一口下肚浑身熨贴。上小学时老师讲“羊大为美”,“美就是一只大羊”,实在纳闷。今天才算理解了“美”……然而,老人这么穷,放的是村里人的羊。吃他的羊至少应当有点歉疚,哪能颐指气使。“就是它!”……我递给老人一块肉。老人干涸的眼中透出感激和谦恭,双手捧着羊肉撩开胡须轻轻啃着,核桃皮般的皱纹被牵动了。吃完肉,大家急着赶路。苏书记宣布:按雅曼苏的规矩每人交五毛钱。玉素甫一一收钱。我心里一格登:县城一公斤羊肉22元,乡巴扎是8元。权力使金钱的价值倍增。我交给玉索甫五角钱,又悄悄把一张大团结压在土碗底下,如释重负钻出了门。谁知我们走出不远,背后传来喊声。老人气喘吁吁地跑来,油乎乎的手上捏着那张大团结:“……哪位客人丢了0元钱……’大家面面相觑,接着不约而同拿目光扎着我。玉索甫耸耸肩膀从老人手中收了钱。我满面通红。苏书记意味深长朝我笑了笑……春风孵出满地绿芽儿。苏书记的试验田里苜蓿翠芽满地,常有老乡摘嫩芽儿,苏书记叫我招呼一下试验田。少数民族妇女小孩,骂不得赶不得,咋招呼?老远就张牙舞爪吓跑她们了事?我叫玉素甫用维文写个大牌子“严禁摘苜蓿违者罚款5元。”“啊!苜蓿也涨价了?当然,书记的苜蓿嘛!”他夸张地嘴作圆状,“我给你写。但没有用……。果然,牌子往地头一插坏了事:乡民极有好奇心,在戈壁滩上看蚂蚁打架都半天不走,何况地头插牌子?地里竟踩出几条小路。我懊丧地拔掉牌子。“嘿……”玉索甫嘲弄地笑着说,“看我的!”他叫来了几个巴郎拖来一只死驴,大声吆喝着拖着死驴在苜蓿地里碾了一遍,然后甩在地头,喧嚣而去。从此再也没人摘苜蓿叶了。苏书记听玉素甫绘声绘色把我的书呆子气糟踏一通后哈哈大笑。他对我说:“雅曼苏的事要按雅曼苏的方法去解决。”口气郑重,不容置疑。“过来!“站住!”“就是它!……死驴!这些就是雅曼苏的方法?!我迷惑不解了。但是,达吾提村长来了个冰水浴,决口两天后就堵好。黑格尔说存在就是合理的。后来发生的事更有意思。那天,派出所所长艾力匆匆来找苏书记:乡巴扎供销社会计室被盗,丢了一千多元。雅曼苏乡民风极淳,从未发生过这么大的盗窃案。因此人心震惊,议论纷纷。现场早被看热闹的人踏平了。苏书记和艾力所长到处了解情况。苏书记神情沉着,胸有成竹。奇怪的是他往乡政府对面的清真寺去了几趟。那天傍晚,苏书记神秘地对我说:“秀才同志,今晚辛苦一趟,守夜。让你看个稀奇事,你可以写个《新福尔摩斯探案集》。”他说今晚有人把盗走的钱财送回原处!我满腹狐疑跟着艾力、玉素甫悄悄潜入供销社破院子中,藏在角落里。大漠荒村,夜格外静。既无蛙声又无风。只有不远处马在嚼草悉悉索索。星光如碎冰镶嵌在黑天鹅绒上,晶莹剔透。我在想苏书记。此人非同寻常,他在雅曼苏威信很高,少数民族特别服他。他是十多年前农学院毕业生。在维吾尔族老乡堆里滚了十几年,维语说得比一般当地人还地道——当地人说维语方言,他是维语普通话——现在一点汉族书生气都没有了。听说,他在艾西曼公社当秘书,正逢“文革”结束后落实政策。有个“文革”中犯了强奸罪的二流子也来要求“平反补发工资”,硬把公社王书记堵在办公室。王书记尿憋急了跳了窗户。苏秘书闻讯赶来一脚将那地头蛇从窗户踹了出去。从此,“苏瓦克”名声大震。艾西曼公社维吾尔群众联名写信给县委要求让“苏瓦克”当书记,而他那时跟我现在一样还不是党员呢……

正在胡思乱想,玉素甫点了我一下。我们都屏住了呼吸。星光下,隐约看见一个影子无声无息飘到了会计室门口。影子弯了一下,迅速离开。我们三人走过去。艾力所长打开手电:会计室门口有个破布包,里面卷着一捆钞票。正是供销社丢失的钱!我问艾力所长为啥不当场捉住那个小偷,艾力说:“抓他干啥?把钱送回来就行了。再说苏书记不让抓。原来,案子发生后,苏书记和艾力所长把乡巴扎附近百十个巴郎子排了队,从中筛出十几个怀疑对象.苏书记给大阿甸艾山阿吉讲了情况。艾山阿吉在星期五下午的大礼拜时,讲解《古兰经》说,盗窃是真主不可饶恕的罪过。雅曼苏乡有人被邪恶攫住了心灵,偷了供销社的钱。但这个人是个老实巴郎子,只要交出偷的钱,他心中的恶鬼就会离开他,真主就会原谅他。否则,这笔钱盖房房子塌,买肉吃要烂肚子……。那个9岁的巴郎子从清真寺回家后问母亲说,偷了钱是不是要受真主的惩罚。母亲说是。这个巴郎子神情恍惚,坐卧不安,坎土曼老碰后脊梁。于是就深夜送回了偷的钱。这是航天飞机时代再现了青铜器纺车时代的故事。我只有长叹一声“服了!”没有人追究偷钱人是谁,真主的力量是伟大的。苏书记曾说,世上最可怕的人是没有信仰的人,真诚的宗教徒是很重视道德修养的。“汉人没有宗教信仰,但有文化信仰。古人的忠孝节义礼仪廉耻不都是信仰吗?”真主是虚幻的只有穆罕默德见过,而苏书记可是实实在在的,老乡们天天见到的。那天,县里来电话说内地省市支援贫困地区的奶山羊运到了,分给全县最贫困的雅曼苏乡50只。那年月常有不要钱的东西。消息传开,人们象过古尔邦节一样热闹,8个村的村长不等通知,一起来了挤在苏书记办公室里。苏书记宣布说:“我要20只,剩下的由肉孜乡长分配。他说给谁就给谁。”此言一出,全场哗然。然而苏书记从玉素甫手里接过一个单子说:“我们乡里干部到村里吃饭,在谁家吃过饭玉素甫都记了账。8个自然村8个吃饭点分给8只羊。还有两只一只给9村达吾提村长,他孩子多妻子有病应予特殊照顾,另一只给羊达克戈壁滩那个牧羊人……”。掌声雷动!还有比这更合乎情理的吗?我笑了一一笑苏书记的高明;笑我的愚蠢,我那天给那老人破碗下压0元钱时,怎么料到会有不要钱白送的奶山羊呢!后来还有源源不断的不要钱的捐赠物资油毛毡,化肥,地膜……又是巴扎天。我睡了一会儿懒觉。听到院子里苏书记的说话声。起了床,出门一股湿润清凉的空气,令人精神一爽。牛吼驴叫,自行车铃一阵阵从巴扎那边传来。苏书记踱过来微笑着说:“交给你一个任务,带上兽医去给艾山巴依的大黑马打针。这匹马从伊犁买来,有传染病。”这么个小事儿还须劳我这个乡党委秘书的大驾?“兽医塔依尔不敢去,叫你去保驾。”苏书记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。我点头说;“行。塔依尔是酒鬼,谁信得过他呢。我要有匹马也绝不叫他碰一下。”巴扎虽然仅有数千人,却也有十分热闹胡去处。杏子灼灼如火,拣软的轻咬一口一吸,杏汁如蜜直透肺腑。早熟的黄甜瓜一堆堆的,一剖两半用刀刮成糊糊,掰开壤一泡,那滋味美极了。兽医塔依尔见人就握不完的手,道不完的“基勒克”(问候)。我们三步一停五步一立向大桑树走去。塔依尔一手按药箱,一手揉着红鼻子,不时用奇怪打量着我。老远就看见大桑树下那匹大黑马旁,围着一大难人。那马毛色如缎,却瘦骨磷峋。艾山巴依是乡里远近闻名的“万元户”,四十多岁,身体壮实,他神气活现炫耀着说:“看,块的马。别看瘦了点,骨架子大,苜蓿油渣一催,屁股便会象绵羊尾巴鼓起来……。”我和兽医塔依尔走了过去。“这是你买的马?经过兽医站检查了吗?”我端着架子打着官腔问道。“这样的马还需要检查?再说,”他边刷马毛边斜睨塔依尔一眼,“兽医检查站门朝哪边我不知道……”。塔依尔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,眼神有点慌乱。我口气严肃地说:“按乡里规定,凡外地买来的牲畜一律要打防疫针。现在就打。”

“不要钱吧?反正你们有钱有药……”。周围发出一阵哄笑;“这个汉族是谁?’“乡党委秘书。苏书记的秘书。”马拴在钉马掌的架子上。塔依尔把手电筒般的注射器狠狠扎进马的屁股,马嘶叫一声挣扎几下,很快平静下来,眼中竟露出一丝凄惶。绳子解开,马颤抖着走了几步,僵硬地立在那里。艾山巴依用力一拉缰绳,大黑马“轰隆”一声倒下。众人发出惊呼“外江!外江!(啊呀)”艾山巴依抱住马头想把马扶起来,可是马抽搐着死了。艾山巴依瞪着眼杯舞着拳头扑过来,我不由自主后退几步。有人拉住他提醒我是“汉族干部。他转过头寻找着狂喊道:“塔依尔!塔依尔!”塔依尔早溜走了。乡民越聚越多。这时,沸腾的人群突然静下来,人们闪电般地咬耳朵。“苏书记来了!苏书记来了!。人们主动让出一条胡同,苏书记和肉孜乡长、玉素甫走了过来。苏书记登上一块大石头威严地用娴熟的维吾尔语说:“乡党委、乡人民政府决定处死这匹马!”几百号人静静地听着,露出惊讶神色。“乡亲们,我们问大家一句,你们的牛、马、毛驴,愿意活还是愿意死?“愿意活!”“当然要活!”“这匹大黑马有炭疽病,一旦传染开了,我们雅曼苏的上万头牲畜都会死掉。乡政府早有规定,外地买来的牲畜一律要检查。但是,乡兽医站常常不开门,严重失职!艾山巴依也没有主动去检查,也有责任。我们决定,对乡兽医站罚款元,赔给艾山巴依;其中两百元扣塔依尔的工资,大黑马立即埋掉!……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。艾山巴依抱头蹲着,心里盘算着元值不值,眼睛眨巴着不吭气。肉孜乡长也讲了话,坚决支持处死黑马。我有种被戏弄的感觉。苏书记笑着拍着我的肩膀说:“别生气。我想跟你开个小小的玩笑,增加点戏剧性。要处死大黑马的事是保密的。你想,如果走露风声他把马藏起来转移出去岂不麻烦!选巴扎天处死大黑马是为了扩大影响……。”“对我也需保密?”“是的,”苏书记意味深长地点了一句,“这事只有我和肉孜乡长知道,我们约定保密。乡政府只有咱俩是汉族。”唉······汉族······新疆的事一扯到民族问题就鬼神难测!接下来发生的事使我真正看清了苏书记。一匹马汗气腾腾奔进乡政府。骑手带来一个坏消息:卡瓦克水库决口了。“要当好书记先要玩好水”,乡政府进入临战状态。苏书记三言两语作了动员就跳上了大篷车。维吾尔人祖祖辈辈与水争斗,“雅曼苏”就是“野蛮的水”之意。为了水,老乡们不知付出多少血汗和艰辛。路上一辆辆牛车马车衔尾而行,热闹非凡。有的巴郎子还带着年轻漂亮的妻子,仿佛不是去堵水而是去赶巴扎。飞扬的尘土中弥漫着干牛马驴粪的臊味儿。’卡瓦克水库的决口边的荒野上已支起一片木轮胶轮车,烧茶煮羊肉的炊烟缭绕。熟人相见高声叫着打招呼,执手问侯爷爷奶奶父母兄弟牛羊骆驼,一寒暄就是半个小时。尽管决口的水在流。村长们簇拥苏书记查看决口。决口宽有二三十米,急流抽动着一阵阵凉气,扔进一截木棍一眨眼就没有了。在新疆不会摆弄水就别当书记,而当好书记必然是引水用水争水堵水的一把好手。苏书记好像说过堵决口最能堵出威信来,我当时没有理解这句话,只是觉得他把堵水说得太重了。他几句话就把任务安排得清清楚楚。五村、六村、八村、九村的劳力扎稍捆,树枝铁丝绑成,一村30个壮劳力打桩,其他村的劳力挖土装麻袋背上大坝。总指挥是他和肉孜乡长。两小时后,堵水开始了。三条一人高二三十米长的稍捆扎好了。苏书记站在一堆麻袋上一挥手,对岸推土机吼叫着拉直了钢丝绳。稍捆像大蟒蛇缓缓爬过去,一头扎进决口,接着身子也进了水流很不舒服地扭动着。终于,三条稍捆都横卧到决口中。十几米高的木桩一个个插进稍捆,砸进决口底下。苏书记一挥手几百劳力蜂涌而上,一个个装满土的麻袋扔进了急流。那急流如猛兽般挣扎着,闪着明亮的牙齿撕扯着慢慢合拢的麻袋堆子。突然,稍捆一个个下滑,麻袋墙如雪崩倒塌。几百斤重的麻袋如开锅的饺子在水中翻滚无影无踪了。人们惊呼着,叹息着。不少民工往坡上一躺点着了莫合烟。苏书记紧咬下唇,一言不发。三村村长哭丧着脸说,有八户农民房子被水淹了。三村的民工一听纷纷套车往回跑,人心大乱。太阳往下溜着。村长们七嘴八舌说,明天再堵。苏书记勃然大怒:“堵!今天一定堵上!把两台推土机填进去!”村长们无不骇然,但谁都知道苏书记是雅曼苏的头人,说到做到。达吾提村长急得眼眶中憋足了泪水:开推土机的是他的儿子玉山江啊!……玉素甫挥舞着一根树条子叫道:“乡亲们!别怪我不懂礼貌。谁不快点儿干我就抽他!”我心里嘀咕着苏书记不会耍二秋把推土机填进去的。这是一种手段,兵法云置之死地而后生。真服了你,苏瓦克书记……五六百人的工地只听见“吭哧的喘气声、急促的脚步声。有人脚下打滑停顿一下,那柳条棍儿就真的兜头抽过来了。太阳快压山时,再次堵决口开始了。推土机的吼叫声揪心撕胆。达吾提村长偷偷跑到推土机旁给儿子交待着什么……情况和头一次堵水时一样:快要合拢时那稍捆又动摇起来。推土机怒吼着昂着头碾过一层麻袋向决口扑去。这时人们像被雷击一样惊呼“苏书记!”

开推土机的是苏书记!后来才知道,他严厉命令推土机手玉山江“党命令你立即下去!”又推了一把。我惊呆了,张着嘴,看着那头钢铁狮子稳稳骑在稍捆上。稍捆猛地下沉,急流冲进驾驶室,苏书记身体一下被冲下去……“苏书记!“苏书记!”象蜂巢被捅了一下,人群慌乱了。肉孜乡长大吼一声:“书记说了不许停!快堵!快堵!玉索甫去救苏书记!……”“啪!”一下,他手中的柳条抽在一个发愣的巴郎子背上……。玉素甫拉着我领着一帮精壮巴郎向下游跑去,对我怒吼“你怎么不紧紧跟着苏书记?脑袋是‘卡巴克’(葫芦)吗?······”还好,我们看到苏书记在浑浊的水中冒出了头······维吾尔族人精于口头文学。“苏瓦克书记把推土机填进决口的事很快传遍英买里县。县人大代表选副县长时,那些粗糙的手握着钢笔问道:“哪个是处死大黑马的苏书记?”“哪个是开推土机堵口子的苏书记?”……于是,在他的名字下出现了一个又一个圈圈,象那天决口急流搅起的涟涡……。

(图片选自网络)

作者简介

陈平,笔名陈新元,新元。年元旦生于喀什伽师县,父亲为国民党四十二师骑兵团连长,参加九二五起义。本人年参加工作,在农一师,三师工作33年。当农工,测工,教师,新闻干事,宣传处长,文联主席等。发表新闻,文学作品五十余万字。年调兵团史志办处长,兵团民协主席。参与多部师,团志,老干回忆录审读工作。年退休。曾参与中央电视台播出纪录片《奠基西部》巜兵出南泥湾》巜王恩茂》等策划,接受采访工作。现居乌市。个人专著散文集《走过喀什》兵团史专著《拓荒者》纪实文学《大漠足音》《昆仑岁月》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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